番外·孙驰视角 漫长的告别
孙驰第一次见到黄瑶，是在刚进强盛后不久，公司的年会上。
在大家都忙着social的场合，一个身穿深蓝色晚礼服长裙的女孩子，跟在总经理唐小虎的身后走了进来。
身边的实习生同事对他耳语，那个就是高家的大小姐，黄瑶。
孙驰的第一反应是，高家大小姐，为什么姓黄？而后他转念一想，豪门恩怨复杂，兴许有什么难言之隐，也不必深究。
于是整个年会，孙驰的注意力完全被黄瑶吸引走了。她是那么自信漂亮，又落落大方，与他想象中的豪门中的女孩子别无二致。
谁能不为这样的女孩子心动呢？
不过最初，也只是很普通的心动而已。孙驰承认，自己是个普通人，他的父母一个是高校教授，一个经营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，虽然也是不错的家庭条件，但黄瑶的家世对他来说依然遥不可及。
所以那时，他并没有付诸行动，而那天的惊鸿一瞥，也很快淹没在了财务部繁忙的工作当中。
财务部的宋志飞很欣赏孙驰，让孙驰跟着部门里经验最丰富的前辈学习，偶尔还会亲自给孙驰传授一些人生经验。实习生很难在强盛留下，宋志飞甚至还答应，孙驰实习期满之后，他来给他推荐工作。这种知遇之恩，让孙驰十分感激，于是也工作得更加认真。
然后没过多久，宋志飞在一次带孙驰吃饭时，跟他提起，财务要新来一个实习生，高董的女儿，黄瑶。
孙驰心里一动，没过两天，宋志飞给孙驰引荐了唐总的哥哥，唐小龙。
唐小龙似乎也很喜欢孙驰，不过他这个人似乎不爱拐着弯子说话，没客套几句，就切入了正题，跟孙驰讲了一堆黄瑶的事情，说她多么懂事听话，多么细心妥帖、会关心人，然后跟孙驰说，如果觉得黄瑶还不错，就去追她。
实话实说，虽然孙驰的的确确觉得黄瑶很好，但是唐小龙就这么单刀直入地找上门来让他追人，他还是有点发懵。不过他也没驳唐小龙的面子，就说，他试试看。
等到黄瑶真的来了财务，孙驰突然发现，他真的很难从黄瑶身上移开视线。
黄瑶的性格很好，能轻易地和同事们打成一片，平时的聚会也常常参加，能和大家玩的很开心。工作上，是宋志飞亲自带黄瑶，黄瑶工作认真负责，而如果同事们有什么错处，她还会帮忙瞒下。
更何况，黄瑶还有那样的家世，谁都知道，如果真的搭上了她，别说留在强盛，事业一飞冲天也指日可待。
于是孙驰不再犹豫，开始追黄瑶。
黄瑶似乎并不排斥他，而越接触黄瑶，孙驰就越觉得，她和表面上看起来，有些不一样。
黄瑶很喜欢雷蒙德·钱德勒的《漫长的告别》，这种带有大量描写和西式讽刺的书并不在孙驰的口味里，但既然黄瑶喜欢，他还是尝试着去看了看。
看完结局，孙驰有些回不过神来。他问黄瑶，为什么这么喜欢这本书？
黄瑶说，其实还是因为书里最出名的那句话。
“To say goodbye is to die a little.”
“每说一次再见，就死去一点。”
孙驰那时不懂，黄瑶为什么会喜欢这么悲哀的底色。
而黄瑶只是笑着摇摇头，告诉他，因为马洛承受的背叛，让她难忘。
直到很久很久之后，当他知晓了黄瑶的全部故事，他才明白，原来，从黄瑶失去亲生父亲，进入高家开始，她就在等待着“背叛”的到来。她一直在与身边的一切，做着一场漫长的告别。
不过那时，孙驰并不曾想到这么多，他只是对黄瑶的姓氏表示了疑问，而黄瑶则告诉他，因为她的亲生母亲不愿她改父姓，所以她做了高家的养女后，也一直姓黄。
孙驰想，或许是因为早早失去了父母，黄瑶才总是有着一些他看不懂的沉重吧。
两人慢慢熟起来后，黄瑶曾直截了当地问孙驰，为什么会追她。她问的直接，孙驰答得也直接，他列举了黄瑶的各种优点，1234条，清晰分明。
黄瑶于是开玩笑，说他这种恋爱的方式像投资，都评估好了优缺点和风险才出手。孙驰笑得有点无奈，他说确实，不过也得真的心动才行。
与此同时，黄瑶也表示，她把孙驰纳入了观察期。两人似乎都不反感这样的相处方式，他们毕竟都不是青涩懵懂的年纪了，又都是内敛自持的性格，选择伴侣，本就需要多方面的考量和谨慎的抉择。
而他们的相处，其实大多数时候，也不做什么特别的事情，聊聊天，说说话，或者一起去外面逛一逛，吃个火锅。
孙驰从唐小龙那里得知，黄瑶很喜欢玩欢乐谷里那些刺激的项目，虽然这和黄瑶的外在有些反差，但孙驰并不觉得奇怪。在高空中盘旋，风吹过，黄瑶闭上眼，头发飞舞的一瞬间，孙驰突然觉得，她与平时截然不同了。
那时的她，似乎短暂地从生活中脱离了出来，只是感受着这个世界的她自己。
孙驰隐约明白过来，在女孩的心底，大概有那么一小块地方，是全然藏起来的。
再后来，不知为什么，黄瑶被调离了财务，回到了工程部。
明面上的理由是，工程部更需要人手，而黄瑶在财务也轮转得差不多了。可孙驰却觉得奇怪，他这一组和宋志飞黄瑶这一组走得很近，黄瑶目前的工作根本就没做完，怎么会这么突然被调离呢？
宋志飞是久居职场的人精了，自然不会多说什么，而孙驰评判自己如今和黄瑶的关系，觉得可以适当询问一些私事了，于是去问了黄瑶。
黄瑶看起来并不想说，但又不想骗他，于是跟他说，“阿驰，也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。”
于是孙驰就知道了，黄瑶的身份看起来高高在上，却有许多不得已。
他思量许久，最终跟她说，如果有什么需要只要在他的能力范围内，他可以帮忙。
黄瑶笑着应了。
而没过多久，公司里突然八卦满天飞，说唐总离婚了。至于离婚的理由，却始终没有传出一个明确的说法。
孙驰并不关心这些八卦，他只是隐约觉得，黄瑶似乎又发生了一点变化。
黄瑶在工程部开始承担项目了，一下子变得十分忙碌，很少有时间应他的邀约。孙驰有点失落，但又很欣赏专注于事业的黄瑶。
孙驰之前也谈过恋爱，有过不算多，但也比较正常的感情经历。也许成年人的感情就是这样，爱情只是生活的一部分，人不应该为了爱情而过多牺牲自己其他的事情。
孙驰心想，他又不是小孩子，他当然能理解她，更何况，他现在还处在追求她的阶段。既然她在忙工作，那他也专注事业，适度关心她就好了。
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快，不知不觉，孙驰的实习期快结束了。离开之前，孙驰想了很久，觉得还是要把一些话跟她说一说，哪怕不算正式告白，不能确定关系，或许也能让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。
可孙驰没想到，再约黄瑶出来吃饭，他居然得知了唐总离婚的真相，以及黄瑶和唐小虎的过去。
孙驰很惊讶，他从没想过，自己的竞争对手会是唐小虎。而惊讶过后，他又感觉到了一丝心疼。
于是他说，他愿意和唐小虎公平竞争。
他在黄瑶面前尽量保持着平静，却在那晚回去之后，想着黄瑶讲的过去，想了很久很久。
他就像黄瑶一贯评价他的那样，权衡利弊，分析逻辑，计算自己所投入的成本以及胜负的概率。
孙驰想，除了唐小虎的身家和阅历，以及和黄瑶的感情基础，在其他的条件上，他都不比唐小虎差。也许从理论上来讲，他的赢面很大。
那么，感情上呢？
他不知道。但正如他对黄瑶所说，他没有半途而废的习惯。更何况，黄瑶对他，也是有一定欣赏的。黄瑶也不是一个容易感情用事的人，她也未必愿意吃回头草。
孙驰这么想着，迷迷糊糊地睡去，头痛欲裂地醒来，然后依然选择了坚持。
之后，孙驰实习期满，从强盛离职，在宋志飞的帮助下，找到了一份合适的工作。稳定下来后，他来了一趟强盛，以黄瑶追求者的身份拜访了唐小虎。
唐小虎带着上位者一贯的冷静，淡淡地表示知道了，看不出任何情绪。其实孙驰心里也有些发怵，毕竟唐小虎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，但他强撑着体面，表达完了自己的想法，清晰地说出了“公平竞争”这样的话。
真的公平吗？没有人知道答案。
不过，在他们两人的心思都戳破之后，孙驰发现，唐小龙渐渐不愿意跟他多说黄瑶的事情了。
孙驰倒也不是有意要探究黄瑶的私事，只是他如今不在强盛，黄瑶又太忙，唐小虎又有地理位置上的天然优势，为了不落于下风，他只好时常抱着电脑去唐小龙公司楼下的咖啡厅守株待兔，就为了知道一点黄瑶的行踪。
他甚至还成功地去了一次欢乐谷，见到了黄瑶和唐小龙的女儿夏夏，当然，也见到了唐小虎。换作平常，孙驰肯定不会任由这种尴尬的场面发生，可那天不知怎么了，他突然就来了劲，硬是和唐小虎一起，陪着黄瑶和夏夏玩到了最后。
最成功的一次，他甚至从欢乐谷截了唐小虎的胡，陪着黄瑶去玩了一天桌游。
可也是那天，孙驰发现，黄瑶并没有那么想玩桌游。黄瑶在外面一向得体，在他面前却会适度地展露自己的情绪，他觉得这是他和别人的不同之处，可那时他却突然反应过来，又是什么，会让黄瑶偶尔流露出异样的情绪呢？
孙驰开始忍不住去回想，其实那天他进了欢乐谷，黄瑶坐在长椅上休息时，他远远地就看到了他们。他本想上前去打招呼，却看到那个一向雷厉风行的唐总围在女孩身边，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。
孙驰的脚步突然就顿住了。他远远地看着，看了很久。
再后来，他们的联系又慢慢少了起来。宋志飞和孙驰偶尔还有些联系，宋志飞打趣地问孙驰，和黄瑶怎么样了，孙驰只是笑而不语。
其实孙驰对宋志飞有些愧疚，宋志飞对孙驰可以说有知遇之恩，可他却在和宋志飞相处的过程当中，通过只言片语，细枝末节，了解了他的许多工作习惯，了解了他的为人，甚至他的家庭。这些事情，他都告诉了黄瑶。
这就是黄瑶拜托孙驰在财务做的事情。孙驰并不知道黄瑶具体要做什么，可他从黄瑶提及账本开始，就隐约猜到了什么。他相信黄瑶的为人，而黄瑶也的的确确没让他真的做过出格的事情，所以，他依然选择帮了黄瑶。
黄瑶曾对他说，“宋总对你有知遇之恩，如果你不愿意，也没有关系。”
黄瑶总是这样，愿意给人留退路，对他是这样，对公司里的同事也是这样。孙驰曾以为，那或许是黄瑶笼络人心的手段，可后来他才明白，黄瑶有很多层，第一层是包裹在外表的单纯柔弱，第二层是那颗始终不忘复仇的坚韧不拔之心，而再向下看去，会发现她骨子里的善良和心软。
她对同事们的那些善意，他最初以为是真的，后来觉得是手段，最后才发现，那些善良，的的确确是真的。
她的手段是真的，善良和心软也是真的。
或许就像他的感情一样，他看中她的家世是真的，他权衡利弊是真的，可他喜欢她也是真的。
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事，本来就不是非此即彼，非黑即白的。
那他和她，又是从什么时候发生了转折呢？
大概是那天，他来黄瑶的宿舍找她说了一些宋志飞的事情，出门时，刚好遇到了也来找她的唐小虎。
平心而论，黄瑶当时对唐小虎的态度并不好，可孙驰就是觉得，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。
黄瑶在他面前也会展露真实的情绪，但却是有分寸的。黄瑶在他面前也会真心的笑，但也是有所克制的。
黄瑶很信任自己，这一点孙驰心里知道。可是这种信任，更像是一种老朋友，可以自然而真诚，却不能任性而放肆。黄瑶或许也从不觉得，自己有多么喜欢她，而是认为她是他权衡利弊的结果。
于是孙驰想，那就再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吧。
那天，黄瑶去工地视察时，他来了工地等她。就像那次在欢乐谷那样，孙驰远远地看着黄瑶和唐小虎的相处，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。
他不得不叹服，这个世界上，似乎真的没有一个人，能像唐小虎那样，爱她爱到全然不顾自己。
成年人身上早已不复存在的不顾一切的爱，似乎出现在了那个比他们大了十几岁的男人身上。
孙驰看着看着，突然发现，最后一次机会，他已经用完了。
那时，孙驰突然就明白了，为什么黄瑶似乎从来都不觉得，他有多喜欢她。
因为她被唐小虎用那样的方式爱着啊。旁人只会觉得太满的爱，她却早就习以为常。
于是，他选择了把自己踢出局。
那天，京海的午后一如既往的安静，阳光刺眼，蝉鸣阵阵，他与她安静而体面地告别。
后来的一切天翻地覆，大厦倾塌，孙驰知道了一切故事，他或许本有机会对黄瑶趁虚而入，可他终究做不到。
黄瑶服刑的那一年，孙驰常常去探监，但都只是像个老朋友一样，和她随性自然地聊天。
有很多个瞬间，他都很想问她，你既然曾经把我纳入了观察期，那是不是说明，你曾经也想过，要真正和我在一起？
可他终究没有问出口。
是又怎么样，不是又怎么样？
或许他当年之所以一遍遍告诉自己，他是为了她的家世，他在权衡利弊，是因为他不自信，是因为清楚地知道黄瑶并不喜欢他。
所有人都说他们很般配，可他们明明那么般配，却无法相爱。
孙驰甚至无数次地想过，如果黄瑶真的只是一个豪门大小姐，和其他的女孩一样，生活在全然的幸福和爱里，他们是不是有可能？
如果没有唐小虎，黄瑶是不是也会爱上他？
可是，哪有那么多如果啊。
而想到“如果”这两个字，孙驰恍然中了悟，原来，在他和黄瑶的故事里，他竟然完全没有后悔的余地。
因为他从始至终，都尽力了。
他无论如何回想，都会发现，似乎不管改变他们之间的哪个环节，都无法改变他们最后的结局。
就像他无法像唐小虎那样爱黄瑶，黄瑶也不会像爱唐小虎那样爱他。
想到这里，他竟不知，自己到底是难过多一些，还是释然多一些。
于是他告诉她，他已经放下了。于是慢慢的，他好像真的就放下了。
孙驰知道唐小虎和孙至莲的事情，他觉得，唐小虎和黄瑶都是这样执念很重的人，而他和孙至莲都不是。
其实在感情里，对带着执念的人来说，坚持比放弃容易。
到底哪种好一些呢？或许没有人可以回答。
而他只是一次次地，和黄瑶安静地告别。
每说一次再见，就远离一点。
当他们走到了真正合适的距离时，就做个老朋友吧，也让他心疼，也让他牵挂。
只是他心中不再有火花，让往事都随风去吧。
而在这场漫长的告别中，当他回头望去，大概只会觉得庆幸，他不曾留下什么与她相关的遗憾。
因为在那些年的相遇和爱里，他遇见的刚刚好，爱的刚刚好，也离开的刚刚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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